2005年10月23日
1 1960年秋季的一天,夾邊溝農場所屬的新添墩作業站幾百名右派凌晨四點鐘就起了床,整裝待發去明水農場。在河西走廊的西端,這時候還是深夜;因為仲秋的這片荒原上,要到8點鐘太陽才能爬出地平線。
還在十多天前,夾邊溝農場就接到上級指示,夾邊溝農場的全體勞教分子遷往到高臺縣的明水鄉去。省勞改局決定在711IJL立即上馬建設一個五十萬畝土地的谷物生產基地,需要大批勞動力。新添墩作業站已經過去兩批人了――約三四百名,今天走最后一批――連鍋端,總共四五百人。
因為昨天傍晚就通知過的,今天早晨要來汽車,所以聽見哨音響,右派們全都起了床,捆行李,吃飯,做好準備工作。由于是要走遠路,這天的伙食也與往日不同:小米湯,不限量,敞開喝。
這件事可是把右派們樂壞了。有些人打一份回來,等不得小米湯涼下來,也不顧燙嘴不燙嘴,噗噗地吹著,稀溜稀溜往下喝――他們怕稀飯被人打完了,自己打不上第二份。有些人很聰明,打了小米湯回來,把米湯倒進洗臉盆里,然后又往伙房奔去。一時間,通往伙房的路上人影躦躦,腳步匆匆。當然,這可苦壞了那些身體已經衰竭的人:他們平時就走不動路,跪著去食堂,慢騰騰地在地上挪,像是疲乏無力的鴨子晃呀晃的,而此刻為了多喝一份小米湯,他們竟然也打起了精神,快速地移動雙腿往前走。為減輕膝蓋的疼痛而綁在膝蓋上的鞋底發出沙沙的摩擦聲。他們快速行走的姿態如同剛從大海里爬出來的躲避海豹追擊的企鵝,快速地擺動著身體和短腿。
蔬菜足棠王永興打來了一份小米湯。他是個老病號了,近來腹水增多,不下地干活,所以開飯時總是晚去。這天他打回小米湯來,像往常一樣,盤腿坐在土臺子上,一勺一勺慢慢喝。這時有人說了一句:今天的米湯敞開喝。他不相信,說,哪有那樣的好事?仍舊一口一口慢慢喝,充分咀嚼。但是,看到有人真的打來第二份小米湯,他也緊急行動起來,忙忙地打開已經捆好的行李,拿出一個閑置的大茶缸子,匆匆向伙房走去。他還怕自己行動的晚了,走在半路上問了一個打飯回來的人,還有米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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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回答,有,多的是。他果然打到了第二份小米湯。
打回的小米湯晾在土臺子上,他接著喝先頭的那一份。喝著米湯他還說那些腿快的人:你們打下三份四份,能喝完嗎?一會兒出發怎么辦?端著上路嗎?王永興是個很務實的人,做事很有分寸,從不做莽撞事。他看見那些貪心不足打了三四份小米湯的人,從心里就覺得可笑。他又說,人的肚子是有限的。可不要貪便宜脹死!
但是,那個打了四份小米湯的人很輕易解答了他的難題。
那人喝了兩份小米湯,然后把一條毛巾鋪在土臺子上,把另兩份米揚慢慢地倒在毛巾上。毛巾是個過濾器,清湯滲入沙土去了。
米粒就堆積在毛巾上。那人看了一眼王永興說,你看我有辦法投有?這時候王永興后悔得要死,后悔自己怎么就想不出這么個主意來。但后悔也沒有用處,因為已經有人回來說沒米湯了。
吃過了飯,勞教分子們把行李搬到院子里放下,然后就集合排隊出發了。王永興沒走,他和一幫病號留下來等待拉行李的汽車,坐汽車走。
八點半鐘,酒泉勞改分局調配的六七輛卡車駛進新添墩,裝上行李載上病號和一幫裝卸行李的人,出發了。汽車駛出田問公路,經過楊洪公社的一個村莊時追上了后行出發的大隊人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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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新添墩去酒泉火車站約七八十里路,隊伍才走出二十幾里就已經散亂了,瀝瀝拉拉二三里長。當汽車超過稀稀落落零亂不堪的隊伍時,揚起陣陣塵土。王永興聽見了不斷如縷的吼罵聲:這一幫狗日的倒舒坦了,平常不勞動,現在又坐上汽車嘍…――王永興是前一年的初冬病倒的。那是10月下旬,冬灌(河西地區寒冷、干旱,不能種冬麥,為了來年墑情好,人冬時必須灌一次水,而灌水又要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進行:永一灌進地里就凍成冰,像棉被覆蓋土地。來年冰化雪融時節,土地便像發酵了的面團一樣松軟,適宜播種。)